遍野山花

@bykeer

偶尔我还会想起那样一个山口，那时我和朋友常常来到那个山口。那是在学校后面，瑜伽山和南望山相接的一处浅鞍。走过山腰浓密的林荫道，再越过一段短墙，小路便从灌木丛中显现出来，可以看见流动着淡云的蔚蓝色天空和两旁青翠的小山了。这是便会发现这是一个山口，身后还是青翠的连山呢，眼前则是绚烂的田畴：深浅的绿色错杂着，还有错落的村庄，明净的湖泊，小山淡色的草地上编织着深色的松林，更远的东湖与天蒙蒙交织在了一起。

那时功课还是那么繁重，我和朋友却常常来到那个山口。并肩坐在青翠的草地上，头上不时有什么虫子顺着风儿飞快的穿梭着，心中则全是淡淡的阳光，甚至还能感到它们缓缓的流过山口，一直漫到了远处的原野。那时我们常奢侈的想，待到大四下，有了空闲，就可以常常带着本书来看，或是抽两三天，去那些不太远的县城和小镇，过一段田园诗般的日子……我们双眼凝视着远方，仿佛走下这山口，穿过阳光下的田园和村落就是心中的小镇。

后来我们哪儿也没去，后来我们渐渐淡忘了这个山口，后来……后来这段日子就这么过去了……

想起这些事的时候，我正坐在牛首山的山坡上；阳光灿烂，却只是在仰望的目光中给高大的松树衬出黝黑的英俊的树影。松针铺成柔软的地毯，从山后流下来的清风中，不时有什么虫子飞快的穿梭着。这里远离南京，远离城市，我静静的坐着，独身一人，我猛然想起那样一个山口……

我还记得上午，我在来时的途中游荡，我深入中途分离出去的那些乡村大道中，深入初夏那充满无限活力的葱郁之中。蜂蝶纷飞，成片开放的小雏菊，兀自挺立的挺立的骄傲的紫色野花。阳光下的山村和原野呵，我的乡愁，这是我的家园吗？在小路上静静走着的女孩，背着时髦的小包，是周末里，刚从城市归来的吧？我记得中午，我从山脚开始攀登牛首山，身边有小片的深色的松林，其余就全是青郁的灌木了；一条小路蜿蜒向上，牛首山就兀立在眼前。中午寂静的阳光笼罩着一切，也笼罩着无数过去类同的日子。我无比熟悉和热爱的山野，你曾孕育了我，可我迷失了，你还能包容我、指引我么？我只是想起那支歌：“当我死去的时候，亲爱，请别为我唱悲伤的歌。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，也无须浓荫的柏树……”

松林下面就是著名的古塔。古塔前是一块小小的台地，零星开着金黄的夏菊花。我远远看着台地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水塘，四周的山崖上缀满斑驳的淡黄――是夏菊花吧？我带着欣幸，又满怀憧憬向那边走去。

啊，是的，那么灿烂、那么炫目的金黄的夏菊花在路边星星点点的冒了出来，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多。一边是高崖，菊花不屈不挠的向上生长着，看过去是金黄的花朵在蔚蓝的天空前摇曳；一边是深潭，菊花顽强执著的攀崖怒放，看下去是黄金般的璀璨映衬着潭水的静幕。

我走到山谷的最深处，四周的花海已经把我淹没了。我忍不住攀上一处高崖，全是金灿灿的菊花，我呆呆的凝视着，又忍不住下来，举目四顾，发现山崖都成了黄金的壁挂。我在花丛中走过去又折回来，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。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童话般的世界里，在这如同梦境而又比梦境更神奇、更富有想象力的地方，惊奇，感叹，激动，眩晕，还有不知所措的迷茫，全都在大脑里冲撞，几乎难以自拔。

在潭的另一边，花成了河，像水一样集聚着；花成了毯，像云一样编织着。我见着一条花坞，两米多宽，十数米长的一条被树木守护着的山埂上，数不尽的黄花挤挤密密，层层叠叠，起伏流淌成壮观的河流，无数蜂蝶争相飞舞，这是大自然铺就的最灿烂的大道！

遍野的山花啊，这就是在你梦中燃烧的、喷涌的遍野的山花吗？

遍野山花，遍野山花，遍野山花……

逝去的诗人在吟唱：

大自然将她最辉煌的一面展现给了我，这是最荣耀的桂冠。诗人还曾写道：

阳光如此灿烂，我想我没有离开。我的灵魂留在了这里，这是我的家乡，我三千里外的家乡，我一直听见那首歌在轻唱：“……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，淋着雨也沾着露珠。假如你愿意请记得我，要是你甘心忘了我……”是的，这花海，如故乡般热情而温馨的花海，我真实的走过，却又梦境般迷幻的花海，便一直荡漾在我心里了。

我仍然在广阔的原野中游荡……我在曲线流畅的宽阔公路中迎风飞驰，我在路边小镇的饭店中洗脸和吃饭，我看着那些来往的农人和少女，我眼中是那些在初夏阳光里朦胧着淡蓝色烟雾的山岭和村庄……

黄昏的时候，我又折回到牛首山下。我躺在夕阳下的青青草坪上，一旁孤单站立的单车在晚霞中衬出凌俊的剪影，就像一匹伴我千里的老马。风儿轻轻的吹着，草尖刺在我的脸颊上。远近开放不久的夏枯草吐着淡蓝的小花，另一些有着白芒的小草，随风摇摆着高帽，像是那年走过广阳坝的春天！我太清晰的记得小学时的那篇课文了：“我们挥手送走了夕阳，晚风吹来阵阵花香……”什么时候那些美好的日子都成了回忆？我看见有更好的前方才迈开脚步，但却停不下来了，我该怎样回忆身后那些灿烂的日子？就像那青春舞曲，我们毕生只能吟唱一次的青春舞曲，她已不能再回到我们口中，我只有在回忆中寻觅她绚烂的余音。

暮色中我又看见了牛首山腰上的古塔。我想象她旁边的谷底，那个深潭，四周海一般的野菊花，竟是那样的不真实，我似乎不相信它们曾存在过。

我在夜色中骑车回城，路四周全是农人焚烧麦秸和油菜杆的火光和浓烟。我前进在夜色中，阳光下的花海是我白天的回忆。我忽然觉得，我从前那些日子不也是一样吗？我从前是去过那美丽的山口的，而现在，那黄金的花海不也都成了从前？

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多想的，还是专心赶路吧！

1999.7.17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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